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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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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2

並不大的包廂裏一片寂靜,周槐安視線迷茫地看著溫枕的母親,似乎正在不斷消化從中聽到的信息。

而他越這樣,舒念心中那份自責與愧疚之感便更重,甚至無法直視周槐安的眼睛,將視線下落到木質桌面的紋路上,眼底更是暈著散不開的愁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槐安才聽到自己有些啞然的聲音:

“阿姨您這是,什麽意思?”

他不是傻子,溫枕母親說的話也不是什麽需要細品的謎語,周槐安這麽問,不過是給自己依舊處在震驚的內心設置一個緩沖帶,一個將上次見面時鼓勵自己、支持自己去做喜歡的事情的長輩和現在這個希望自己放棄熱愛的長輩融合在一起的緩沖帶。

舒念的視線依舊垂著,愧疚之情像是螞蟻在不斷啃咬著她的內心。

她知道,自己正在利用眼前這個少年對自己女兒的喜歡,她不是一個合格的長輩,但同樣的,對女兒的擔憂也在她的心頭縈繞,糾結片刻,舒念開口道:

“她父親向來是看不慣溫枕的所作所為,現在我在後面替她撐著,多少還好些,但萬一......那個男孩我也派人調查過,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等到所有事情擺上臺面,溫枕就像是一只被扔在狼群裏的小羊羔,不出兩三日就會被吃的骨頭都不剩,所以,所以...”

講到激動處,舒念有些說不下去,只能用擔憂又驚懼的眼睛看著周槐安。

“所以,您想讓我至少也變成狼群裏的一員。”

周槐安的聲音是溫枕母親從未料想過的平靜,甚至有些沈寂,她的視線被羞愧之心牽扯著再次下垂,緊咬著牙根,屏住呼吸。

周槐安看著,聽著眼前的這一切,心中除了震驚,更多的則是一種無妄的啞然——當初周廣鵬和周牧海用溫枕的事情來激自己的時候,是不是也想到會有這一天?

他覺得自己仿佛是在一條環形跑道上跑步,明明已咬牙堅持,精疲力盡,卻又再次回到了終點。

周槐安垂著眼睛,眼睜睜看著自己將指甲嵌進肉裏,直到周圍的皮膚開始泛起不正常的白,他才感覺到從神經末梢傳來的輕微刺痛感。

他想起溫枕的臉,那張笑著看向自己,眼底充滿著對現在和未來的期待的臉——

他想再嘗試一次,即使又可能面前的依舊是一條環形跑道,他也想再試一次。

沈默片刻,周槐安擡頭:

“阿姨,您有沒有考慮過,溫枕也許並不像你想象的一樣是一只沒有反抗能力的小羊,又或者,她也並沒有多希望自己要和狼群生活在一起。”

這是周槐安所能想到的最不刺激舒念的話,但對面的女人卻依舊飛快地擡起頭,眼神中既有根本掩飾不住的焦慮,也有一種篤定的堅韌:

“也許你說的都對,也許我的女兒比我想象的要堅強機敏的多,也許她能應付所有不好的情況,但,但我沒辦法,我是她的母親!”

舒念的聲音到最後近乎哀求,周槐安的心頭猛然一震,像是被人用重錘敲擊,鈍痛感開始一點一點地蠶食著他的血肉。

二人不約而同地沈默了好一會兒,直到溫枕母親那有些失控的情緒也在時間的流逝下慢慢平息,才重新深吸口氣開口說話,只是這次聲音裏沒有了方才那麽多的情緒,只剩下一股從骨頭縫裏露出來的平靜:

“溫枕的父親,骨子裏是一個極為冷血的人,他這輩子除了愛錢,沒有愛過什麽任何東西。”

周槐安眉間一簇,也不知道是為什麽,竟突然想到了周廣鵬。

看來在某些方面,這些不稱職的父親是有共性的。

“我想過,溫枕和你在一起之後可以脫離這個家,不用受她父親的制約,不去考慮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把你們自己的小日子過好,其實也不錯。”

這算是一個不錯的暢享,也是周槐安想做出的保證,但是他沒有開口,因為很顯然,舒念女士這話不過是個鋪墊,並不符合最開始他想讓周槐安進入公司的結論。

“但...”

果不其然,沈默了幾秒後,舒念女士開口了:“但你也知道,溫枕想走的路,是一條不能有人在她背後使絆子,給她拖後腿的路。”

直到這一刻,周槐安才終於從零零碎碎的信息中拼湊出溫枕的母親在今天找到自己的原因。

他不可置信地擡起眼,試圖在對方的臉上找到當時那個支持自己的長輩的模樣,然而舒念女士的表情帶著不忍、帶著歉意、甚至帶著悲傷,卻唯獨沒有那份淡然的鼓勵與支持。

“所以,”

周槐安聽到自己異常平靜的聲音:“所以,您想要讓我進公司,至少這樣能保證溫枕的父親,和那個男孩不給溫枕想要做的事情添堵,對嗎?”

平靜的聲音之下,是幾乎快要無法支撐的神思,舒念當然明白,她根本不敢擡頭去看這個和自己女兒沒差多少年齡的男孩。

她無比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的,是讓這個男孩犧牲自己所追求的一切,去成全自己的孩子,她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低聲道:

“我的股份雖然不多,但足夠你在公司裏站穩腳跟,再加上你本來就聰明,可能能在這方面有自己的建樹,到時候公司有你,我就完全不用擔心溫枕被她父親,被那個男孩傷害了。”

周槐安定定地聽著耳邊的一切,實在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自己和溫枕之間的感情已經讓她的母親信任地將她未來的所有生活都交到自己手中,然而這一切,卻回到了最初的那個困擾自己的選擇題。

就仿佛這段時間,這段解決完纏繞在自己身上的困境的、無比興奮的這些天,都不過是黃粱一夢。

“阿姨,我...”

“等等,我還有一樣東西給你看。”

周槐安的話尚未說完,舒念女士就用有些急切的聲音打斷了他,像是害怕他說出拒絕的話來,快速從包裏掏出另一個牛皮紙袋。

她將紙袋緊緊地握在手裏,臉上糾結的情緒清晰可見,顯然,她正在為到底要不要把這個內容交給周槐安而猶豫不決。

周槐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催,也沒有開口問,只是在看到對方眼神中那一份決然之後心臟重重地墜了一下。

牛皮紙袋被遞到周槐安手中,剛一接過,他便問道了從裏到外散發的,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無人說話,只有牛皮紙和裏面的文件相互摩擦帶來的沙沙聲。

周槐安將紙張抽出,薄薄的一張紙上,他的視線幾乎是立刻就聚焦在了關鍵詞上——

...考慮為惡性腫瘤性病變...肝內...轉移...

周槐安只覺得周身的氧氣被驟然抽走,整個人像是陷入到一個深不見底的沼澤中,眼前漆黑一片,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慢慢有光滲入進來。

他沒再像剛才一樣開口問溫枕知不知道,他不傻,溫枕母親的表現已經能說明一切了。

周槐安擡起眼,定定地看向對面的長輩,眼底泛著紅,聲音啞然:“為什麽,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呢。”

相比疑惑,他的聲音更多地是糅雜著痛苦、無奈、悲憤、以及,憂傷。

兩個秘密,兩個溫枕還不知情的秘密,像是兩座大山被放在周槐安的背上,壓的他饞不過氣,直不起身。

舒念看著眼前這個少年泛著血絲的眼睛,心中也是痛苦萬分,眼底更是瞬間湧出淚來,抽噎道:

“小周,阿姨向你道歉,我不是一個合格的長輩,我是在利用你,我,我只有溫枕這一個女兒,我沒有辦法看到我的女兒在未來吃苦、受罪,我沒有辦法,我只能...”

話到此,舒念已經泣不成聲,從一開始便激烈交鋒的兩股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化作滿臉的清淚,打在地板上,暈出一個不規則的圓。

周槐安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覺得像是在做夢,仿佛一切都那麽的不真實,他甚至無比期待有誰能趕快在現實世界將他叫醒,但遺憾的是,當你希望它是夢,那它一般就無比真實。

周槐安將診斷報告重新塞回牛皮紙袋,放在桌上,張張口想說些什麽,但最終也沒說,只是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在他手覆蓋上門把的前一秒,溫枕母親那尚未停止哭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小周,這是個選擇題,你選擇什麽答案都可以,我和你說這些,不過是,不過是...”

周槐安哪裏聽不出來她語氣中試圖補救的意圖,轉過身,神色平靜且淡然:

“阿姨,您不用自責,就像您說的,您是溫枕的母親,我沒有資格去苛責一個想要保護孩子的母親,這是每一個愛孩子的母親所迸發出的本能,我理解。”

“至於您說的選擇題。”

周槐安頓了一下,唇角往上勾,露出一個有些苦澀的笑容:

“您心裏明白,我也明白,只要我還愛她,我就沒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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